第八年
忍足和迹部之间的第八年,就这样平淡的来了。
同居的日子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的浪漫,忍足和迹部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一点——尽管他们嘴上谁也没说出这样的话来。
浪漫本身便是不容易界定的一种概念,但是模模糊糊的,在开始同居之前,迹部和忍足的心里还是多少有几分憧憬。可是他和忍足都忘记了一个重点。这种浪漫的概念,原本是为男人和女人而设的,而不是为了两个男人而设的。
所以,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浪漫,如果换成两个男人,即使是两个相爱的男人,结果也只会是让他们自己都觉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恶心。
发现这点是因为某天两个人一起租了录影带看电影。
忍足喜欢看爱情电影,迹部虽然并不喜欢但有时候也不得不纡尊降贵的陪陪自家恋人。但是真的看到男女主角的种种浪漫情节的时候,无论是喜欢爱情电影的忍足,还是不喜欢爱情电影的迹部,都会对视一眼:彼此都明了对方的心意,若是换成自己,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无论是忍足做了什么样让人觉得感动的事,迹部都不可能因为被忍足的某种小浪漫感动的一塌糊涂而露出满面娇羞忸怩的小女人神情,当然反之亦然。毕竟他们都是如假包换的男人,而不是披着男人皮的女人。
譬如迹部最爱的花是玫瑰,世人皆知,所以合租的公寓房间里总是装点着新鲜的玫瑰花。大半时间是忍足买来的。
送花可能是恋人之间最浪漫的事情之一,但是忍足却无意像爱情电影和小说里示范的那样,捧着一大束玫瑰单膝跪在迹部面前,等着迹部用欣喜的神情把花束接过去。这样的做法,倒不如每天只买那么几枝,用来插花瓶就足够了。
忍足知道迹部喜欢玫瑰,知道他在自家时每天早上管家爷爷都会把新鲜的玫瑰插到他床头的花瓶,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迹部在玫瑰香气中醒来时的愉悦神情。
忍足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在家里装饰了新鲜玫瑰以后,迹部见到花时的淡笑。那是一种心有灵犀般的笑容。
只有那个人懂得,我喜欢的是什么,只有那个人明白,我究竟想要些什么。迹部的笑容里写满了这些内容。
看到了迹部露出那样的笑,忍足已经心满意足。对于浪漫的追逐,从那次开始,已经不再执着。
对于忍足这样的体贴,迹部以自己的方式回馈着。
当忍足某天回家,发现到处都干净整洁到让人吃惊的地步时,他差点以为家里面住进了报恩的仙鹤。
当然,这是生活而不是童话,报恩的仙鹤自然是不存在的。只有两个人一起住的地方,既然家务不是忍足做的,那当然就是迹部做的。
是的,忍足起初也有些不敢相信,甚至不敢想象。但是迹部却理所应当似的说自己反正也是有时间。
有时间?真的吗?忍足在心里偷笑,他太清楚迹部那排的满满的日程表了。想得到推荐留学的迹部,连选修课的科目都比别人要多,更遑论他还是学生会长,总是活动缠身了。所以说,有时间之类的话,实在是不成立。对于迹部别扭的好意,忍足也只有全盘接受的份。
不过现在的迹部,偶尔会让忍足回忆起当年,自己和迹部初见时的感受。那个不喜欢和人说话,不知道谦让,又懒惰的大少爷,其实并不是那样——
不主动热情的和别人谈话,是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在故意吹嘘;公共设施不会去问对方要不要用,是因为反正对方又没说自己要用;至于所谓的需要清洁清理,大少爷迹部则是根本没这种概念。
直到再次住到一起时,忍足才真正明白,自己当初对迹部的某些意见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同居生活或者不算浪漫,却让人舒服。迹部这么觉得,忍足也是这么觉得。他们都竭力不去想大学生活结束以后,他们还能不能享有这样的日子。他们现在只想着能够拥有眼下,这就足够了。
原本这样舒服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大学生涯的结束,但是事情的发展却经常事与愿违。或者我们可以这样确定,即使再怎么相爱的两个人,也决不可能永远毫无摩擦隔阂。
人类自出生便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即使再怎么努力去接纳另一个人,也很难让这两个独立的个体完全融合成一个整体。或者并非没有成功者,但是还太过年轻的忍足和迹部,显然做不到这样的融合。
结果矛盾也就随之出现了。
事情的起因是忍足和迹部住的地方,贸然的闯入了一名不速之客。她——是的,这位不速之客是个女人——出没于这本应只属于忍足和迹部的空间里。
那个晚上和普通的晚上一样,所不同的是今天先回家的人是迹部而非忍足。迹部微微皱起眉,他记得这个星期自己已经是第三次在忍足之前到家了。这很不正常。
但那时候迹部还没有想太多,而是开始打扫房间。一年来的生活,让迹部渐渐习惯了自己动手。虽然偶尔也会觉得厌烦,但是一想到这个房间里,到处都充满了自己和忍足的气息,迹部就觉得这里已经无法让任何人侵入了——即使是清洁工也不行。
既然这样,自然就只有自己动手来清理了。或者忍足也能理解迹部的这种想法吧,迹部愉快的想,因为对于要打扫房间做家务之类的杂事,忍足也从来没有过怨言和不满。
经常打扫的房间打扫起来并不费力,迹部本来做的很愉快。然后下一秒,迹部的笑容凝固了。在他和他的床单上,躺着一根棕褐色的头发,很长很长,那是一根……女人的头发。
为什么床单上会有女人的头发,这点让迹部有些寝食难安。但是出于迹部大爷的自尊和骄傲,他不想开口询问忍足。
之前忍足为了他接下女生的情书,大大的吃醋时,迹部还觉得忍足是小题大作了。但是现在,他自己却为一根来路不明的头发而心神不宁到了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的程度。
不对,并不只是因为一根头发。迹部像是要和谁争论什么似的,固执的在心里说。他的担心是有理由的。
忍足最近的行踪,让人格外的担心。他好像总是忙忙碌碌的,迹部打电话给他时,他要么没有立刻接听,要么就匆匆敷衍几句就立刻挂断,实在反常。
迹部确信,这已不是自己患了疑心病的问题了。忍足确实有事瞒着自己,会是什么呢……想到床单上那根长长的女人头发,迹部觉得自己的心拧成了一团。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忍足的电话。
“侑士。”
“嗯?迹部?”
“……你晚上要回来吃吗?”
“唔,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
“那就去学校的餐厅吧!嗯,你们那边的那个。”
“嗯,好。”迹部刚答应下来,忍足的声音就消失在了听筒里。
迹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忍足忘记了迹部的日程,这还是第一次。他不记得今天下午,迹部景吾是没有课的了。
其实最初拨通电话的目的是想要问问看,究竟那根头发的来历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最近的忍足侑士在忙些什么。但是真的听到忍足声音的时候,迹部却发现,自己问不出来了。
不应该这样胡思乱想,像自己曾抱怨过忍足那样的小气……但是却没办法克制自己……这就是忍足所说的,独占欲?
呵,大概在迹部的人生中,忍足侑士还是第一个让迹部有这种感觉的人吧。明明知道迟早会失去的,却在不经意间,把那个人变成自己如此重视的存在么?
忍足晚归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迹部能感觉的到,忍足在有意的想抢在自己之前回家,但是这样的情况却仍总是无法避免。
有几次,迹部和忍足甚至同时站在家门前。每当这时,忍足总会笑着说,小景,我们真是有缘分,好巧。
巧吗?看着有些气喘吁吁的忍足,迹部突然觉得,或者这个时候,不拆穿忍足才是正确的。
“我想试着做一次饭。”那天早上,迹部对忍足这么说。
忍足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神情。“小景特别为我做的爱心晚餐吗?啊,好期待……”
“嗯,那晚上早点回来。”迹部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嘱咐更正常一点,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奇怪。
果然忍足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但是,迹部发现自己的方案错了。他本以为,自己即使是第一次做的料理,味道和成品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事实上根据迹部之前的经验也确实如此。但那是在他心情平静,有闲情逸致做料理的时候,而不是现在心神不宁的猜想着忍足侑士究竟在哪里的时候。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忍足今天下午三点就没有课了,他早就应该回来了。但是六点钟迹部回家的时候,却还没有见到忍足的人影。
正在迹部心神不宁的搅拌着不知道是打了多久,已经开始冒泡的鸡蛋液时,玄关终于传来了忍足的脚步声。随即,忍足侑士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小景。”
迹部露出不自然的笑。“你吃过了没有?”
“没。小景呢?”
“本大爷也还没吃,咱们出去吃吧。”迹部瞥了一眼自己失败的作品,推着忍足朝厨房外面走去。“虽然不早了,不过应该可以找到……”
“我去买点回来吧。小景想吃什么?”
“这样也好。”迹部无谓似的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无所谓。”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中,迹部抬起头看着站在那儿的忍足发愣。
“对不起,小景。”忍足只是稍稍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即苦笑着开了口。
迹部的心跳猛地加速了。他还记得自己和忍足看过的爱情片,男人会在什么时候对自己的恋人说对不起……
“对不起,小景,我不该瞒着你的。”忍足显然没有迹部那么好的眼力,能够看穿迹部现在的心事。“我在外面找了一份兼职,是在便利店做店员。因为要上班,所以回来的时间就晚了很多……让你担心了,很抱歉。”
迹部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忍足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缓缓落回了原位。
“这种事应该早点和本大爷说清楚吧……”
“抱歉,我是担心你会不高兴,我并不认为是因为咱们合租房子搬出来住给我自己造成了这样的经济负担,我只是想锻炼一下自己。”忍足的话有些言不由衷。
或者应该说,这话完全应该反过来理解。如果不是因为一起搬出来,忍足就不会因为财政危机跑去打工,也就不会让迹部心惊肉跳了这么久。
“对不起,小景。”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迹部,忍足忐忑的低下头。迹部的双眸,让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真的是幼稚极了。为了可笑的自尊,而隐瞒自己的爱人,反而让对方心神不宁。亏自己还看了这么多的爱情电影咧!
“算了。”迹部拥住了忍足,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想再问了,甚至于那根头发,也不想提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软弱了,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自己甚至可以不安到这种程度,真是可笑,真是……他靠在忍足肩头,睡着了。
忍足意外的发现迹部软倒在自己的怀里,吓了一跳,但随即他便听到了迹部熟睡的呼吸声。小景这些天以来,果然在为我担心么……
想到这几天来都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虽然迹部睡不好的事实让忍足觉得很心疼,但他还是莫名的感受到了淡淡的幸福和满足。自己,是被这个人爱着的,真好呢……
其实,更让忍足觉得感动的,不是迹部的担心,而是迹部的信任。他一直也没有问过忍足,究竟是什么事情。明明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这事迹部没有一夜睡得香甜,但是他一直忍耐着不去问忍足些什么。他一直都在等待着,忍足自己说出真相。
幸好,忍足没有让他失望。
忍足秀信困扰的坐在自己的院长办公室里发呆。他刚刚知道,原来儿子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从学校的宿舍里搬了出去。可是作为父亲,他竟毫不知情。
好吧,或者别人会认为只是因为男孩子大了以后会变得比较独立,但忍足秀信却心知肚明:儿子和自己,从来没亲近过。
所以他无法获悉儿子搬出学校,也不知道儿子辛辛苦苦的到街边的便利店和加油站打零工贴补自己的所需。
他的视线转向桌上的那张照片,和侑士同住的是迹部家的公子,迹部景吾。记得他也是迹部家的独子。以迹部家的财力,他的情况显然比侑士宽绰,所以才不需要去打工挣钱?不,听说他们父子感情很好,也或者迹部总裁愿意增加迹部景吾的零花钱吧!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会不惜为了挣钱辛辛苦苦的打工,也要从学校的宿舍搬出去,而且还是和人同住。如果那公寓能够被侑士独占,或者他还能够理解。但是现在,却还是和别人挤在一起。
难道说……
忍足秀信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都好,只希望自己的猜测千万不要变成现实。
不,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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